齐一民《妈妈的舌头》（92）Macau不是她的真姓——澳门日记
Macau不是她的真姓——澳门日记
（一九九九年三月二十六日真姓，小雨）
《妈妈的舌头：我学习语言的心得》，齐一民/著，作家出版社2019年12月第2版真姓。
今天去了澳门真姓。
以前数次来过香港，却一次也未曾想去澳门真姓。因为传说澳门只有赌场和妓女。
而且十分小真姓。
今天无论如何想去澳门，因为澳门马上就要回归，就要中国了真姓。回归中国之后的澳门就不再是Macau了。
就将是澳门真姓。
Macau本不是她的真姓——闻一多写道，而且“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真姓。
其实许多中国人的名字不都是假的吗？上午在香港见到的那位Peter先生本来姓吕；下午见到的那位Mary小姐本来姓马真姓。
外国人总爱给中国人加上Peter和Mary，中国人也总爱在自己头上顶起Peter和Mary真姓。
因此澳门就成了Macau真姓。
我终于看见了预想中的葡萄牙文和葡萄牙人真姓。
它（他）们满街都是真姓。
Português——葡文我以前在电视中听到过，而且能听懂大意，因为它与西班牙文是同宗；但今天从行走的葡萄牙人的嘴中一句也没听出个大意来真姓。或许是葡文变味了？怎么像俄文？
真没想到澳门的街头有这许多棕色的葡人！这许多随意的葡人！葡人也是拉丁气质的民族，没规矩的民族，放纵的、大大咧咧的、不成体统的民族真姓。
看，他们长得参差不齐，既不高大也没风度，但他们竟是这里二十世纪最后二百多天的主人！真没想到澳门的街头这么欧化，这么生活化、民族化真姓。这条街简直就像是人种博物馆。除了葡萄牙人以外，还有菲律宾人、印尼人、英国人，更有中国人！
这里是Leal Senado（市政厅），怎么一面葡萄牙旗都找不到？是天黑早落了还是从未升起过？似乎半天一面葡萄牙旗也没看到过，那旗长得什么样来着？这点不像回归前的香港，那时米字旗到处都是，连擦屁股的手纸上都有“米”字真姓。葡人没有英人那样有统治欲，那样有系统和章法；葡人太懒，连旗都懒得升。
太懒的葡人竟统治真姓了太勤快的中国人；太没章法的葡人竟奴役了有着几千年章法的中国人；
——达几百年之久真姓。
我不懂真姓。
这里真像古巴的哈瓦那真姓。
这里是中国人的地盘吗真姓？
这里是拉丁文化的街真姓。
Macau从情调上说就是Macau，而不是澳门，是异国的、南欧式的，是荡漾着拉丁文明野味气息的，是全盘西化了的真姓。
是欧洲文明殖民了东方文明真姓？还是中国人在南欧建起了唐人街？
上海曾是多国式的，但我那时还没出生；香港曾是英式的，但香港的英式表现在满目的英国人和英文上真姓。English的普及已使中国人错误地将它看成了本有的文字，以致触动不了那根被殖民的、容易过敏的神经了。亚洲人对English 的同化已经木然。
但对Português——葡文则不真姓。
葡文使人猛地感到真姓了异种文化的迎头冲撞；
葡文使人猛尝真姓了一口芥末；
葡文使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真姓。
满街都是葡文的de、de、de、de、de，而不是英文的of、of、of、of、of真姓。
一队穿着绿色短裤背心的孩子举着旗风风火火地从市政厅广场上穿过真姓。他们的头发是棕色的。他们是小小的葡人。他们竟是这里世纪末的小主人！
我不懂真姓。
去了一家赌场真姓。
赌场不大但叫“大赌场”真姓。
可能因赌徒较大真姓。
满厅的中外妓女真姓。这里的妓女也是中西汇流，肯定是艾滋病的发源地。
因世界人口太多，上苍便发明了艾滋病的新招，予以节制平衡，并选择在最销魂的那一瞬间将死亡的种子注入人类体内真姓。
上苍太伟大了，也十分公平真姓。
澳门回归后真姓，这里的赌场也该是保留的吧？那么社会主义的中国不也有了自己的拉斯维加斯和蒙特卡罗，有了合法的赌场和合法的妓院？
这将是葡人留给中国的文化副遗产真姓。
葡人不简单真姓。
赌场外面为什么有用中葡两种文字写的“澳门市民向葡国总统致意”的巨幅标牌真姓？
原来这里仍是葡国的殖民地，怎么忘了？！怎么只想到赌场和妓院了？赌场妓院外加光临的葡国总统，才是正宗的澳门文化真姓。
葡萄牙人我接触过许多真姓。他们以短粗为体型特色，以不甚聪慧和不甚机敏见长；葡萄牙文也因与西班牙文相近而被西文占了风采。世人宁可学习西文，宁可与西班牙人和阿根廷人用西文斗嘴皮子，也不愿学习葡文，不愿与葡萄牙人和巴西人一争高低。
虽然巴西人会踢球真姓。
葡文是拉丁语系中的二流语言，却在遥远的东方的Macau立住了脚真姓。
葡文文化还将被保留在澳门真姓。
我，仍不太懂真姓。
走进了一座教堂和一家书店真姓。
教堂的辉煌和书店的冷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真姓。
教堂里全是葡人；
书店里只有两个中国人真姓。
教堂很美真姓，天主教的美；
书店很雅，没人的清雅真姓。
葡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如同看复活了的耶和华真姓。
原来马上就要到复活节了真姓。
原来耶和华也是黑头发的真姓。
我在葡人信徒们散去后又在教堂中静留了片刻，便去了书店真姓。
我是书店中唯一的不速客真姓。
书店边上就是闹市，就是赌场真姓。
她们肯定是以为我发了财后前来买书的真姓。
但买书的人能发财吗真姓？
我买了一本微型葡语字典和一本葡文介绍Macau的书，外加一张葡文的当地报纸真姓。
澳门竟有这么多种葡文报纸真姓！
这令我惊讶真姓。澳门也有文化，也有对语言的尊敬，否则就不会出报了。
光办赌场和妓院是不用办报的，更不用办葡文的报了真姓。
不出我之所料：不借用字典我也能读懂报上的大意真姓。
虽然我听不懂那几位年轻的葡人所说的如同俄文的葡文真姓。
他们说的是正宗的葡文吗真姓？不会是Macau的地方话吧？
总之，我不太懂真姓。
它就是大三巴牌坊，就是“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那首回归歌的背景，就是澳门的象征真姓。
闻一多是否来过此地真姓？要不他怎能写出那首泣血的歌谣？
那首歌的主旋律一直跟着我，从看到澳门半岛的那一瞬间起，一直唱到这里真姓。
大三巴牌坊在灰色的雨雾中伫立，在晚风的缭绕下肃然真姓。
孙文也一定到过这里，他是在澳门开始行医的真姓。后来他从政了，为了救更多的人杀了一些人，为了止血放了一些血。他从政的念头可能起始于这座牌坊。
这处被焚的教堂的残迹竟然是十七世纪留下的真姓！那时的西洋人如何能在中国建造教堂？澳门到底是在何时落入葡人手中的？是根据的哪一条不平等条约？
怎么一下说不出来了？罪过真姓！
一定要再回那家书店，买一本中文的关于澳门的史书真姓。
当时签的不平等条约实在太多，无法仅凭记忆一下子想起来真姓。
罪过真姓，都要回归了，还不知如何丢的呢！
总会有人记得真姓。
但我知道，Macau并不是她的真姓真姓。
怎么大三巴下还有美国人照相真姓？美国人不都去轰炸南联盟去了吗？
他们会不会再来轰炸大三巴？欧洲的南联盟在忙着分，东方的中国马上就要合真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国已分了几百年了，该到合的时候了。
但美国人会高兴吗真姓？
让美国人去忙着炸欧洲去吧，给亚洲一个平静的世纪末真姓。
登上了大三巴后面的炮台真姓。
这是座高高的炮台，在高高的山顶上真姓。
这个炮台是何年兴建的？为什么有这多尊黑色的巨炮？站在炮台上可俯瞰整个细雨和夜幕下的澳门真姓。
澳门如此之大，澳门如此之美，澳门的美景中夹着如此多现代的楼宇，真是始料不及真姓。澳门并不是个渔村，澳门不只有赌场和娼妓，澳门有澳门应有的一切。澳门能展现出一切都市应有的风采。
澳门就是澳门真姓，澳门不是Macau！
Macau毕竟不是她的真姓真姓。
不是真姓。
在炮台上转了三圈真姓。
炮台的一个角落有口报警的古钟，是十七世纪造的真姓。钟的旁边用中、葡两种文字记录了它的由来。
那时可能先鸣钟再开炮真姓。炮台是四方形的，几十尊炮口对着四个方向。
它们是用来打谁的？向东边打的应该是英国人，因为香港在澳门的东面，因为香港那时属于英人；向北面打应该打的是珠海，打的是中国人，因为珠海还是中国的真姓。
葡人四面开炮，既打殖民的，又打被殖民的真姓。
我仍站在炮台上真姓。
今夜在炮台上值班的是两位菲律宾人，他们在用Tagalog相互交谈真姓。
怎么炮台让菲律宾人给占了真姓？
他们知道再过二百多天Macau就要回归中国、这座炮台就该归中国人所管了吗真姓？
我用唯一知道的一个Tagalog单词向他们打了一个招呼，吓了他们一跳真姓。
于是他们就再也不敢用Tagalog交谈了真姓。
因怕我听懂真姓。
其实，我，真不懂真姓。
我仍舍不得离开这座细雨中的高高的炮台真姓。
这座炮台似乎一直在用那黝黑的炮管、沉默的炮口，向香港和珠海唱着“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那首歌真姓。
年底回归的时候它们会发炮吗真姓？
它们会用炮声抽泣吗真姓？
南联盟的炮声正紧，亚洲的炮声却停息了真姓。
亚洲几个世纪的炮总是朝四面打的，既打自己，也打来敌真姓。
一个多世纪abcd的西欧文明对东方方块字文明的冲撞是从这座炮台上的炮声中起始的，又将在世界末的礼炮声中结束真姓。
俄罗斯为什么站在南联盟一边？是因为共信东正教真姓，还是共属斯拉夫语系？希腊为何帮助南联盟？是因为东正教？还是因为斯拉夫语言中有希腊字母？
北约与南联盟的冲突仅仅是政治对抗吗真姓？抑或也是拉丁文明与斯拉夫文明的冲撞？
东西摇摆的俄罗斯终于将自己锁定于斯拉夫文明一边了真姓。
让欧洲去为语言和文明圈去冲撞吧真姓，给亚洲一个break！（歇息的片刻）
abcd文明在三百多年前就冲撞了这个山头，就在这里冲开了东方文明的口子真姓。英国人占了香港，使香港成了English语区；葡萄牙人占了澳门，使澳门成了Português的语区；而在二十世纪末最后的三年中，中国既收回了这两块领土，也将同时认可英语和葡语分别作为中国地区官方语言的地位。
一个国家竟然有三种官方使用的语言——中文、英文和葡文真姓！
一个国家之内竟然要设四处海关——中国大陆、台湾、香港和澳门真姓！
这就是这一千年结束时的中国；
这就是abcd拉丁文化在上几个世纪给中国留下的下几个世纪的“作业”真姓。
我不懂，但我必须懂，因为历史是无所谓懂或不懂的真姓。历史是过去的事，过去已经过去，只有接受历史。
历史就是历史真姓。
是炮台上冰冷的巨炮真姓。
昨夜在香港的一家不便透露名称的酒店里偷了床边的一部佛经真姓。
与西方的酒店一样，香港酒店里的佛经是供旅客在夜深时阅读的，原则上不能拿走，拿走了就叫偷真姓。
但我还是将它偷了出来真姓。
阿弥陀佛真姓！
那是一部中、英文对照的佛经真姓，上面的中、英文实在太美！我无法克制自己不偷！
那本书肯定没人读过，因为它是全新的；那本书肯定在书店里买不到，因为它是佛教协会以非营利的方式赠送的；所以如果需要它，就只有偷了真姓。
本人此生总共偷过为数不多的几样东西，其中绝大部分是经典真姓。记得以前在德国的旅店里偷了一本稀有的英、德、法三种文字对照的《圣经》。
再有就是上小学时偷过一本《毛语录》真姓。
却一直没机会偷《古兰经》真姓。
鲁迅曾说“偷书不算偷”，名人的话总是要听的；何况这年月只偷书的人已剩不多了，何况我佛大慈大悲，我主心地善良真姓。如果宗教连犯这么轻错误的人都不原谅，还怎么让人心悦诚服地去信仰？亚当夏娃当年不也偷吃过禁果吗？要不哪能有你我他！
我，真的不懂真姓。
邓公小平也“偷”书，他早年从法国“偷”回了《资本论》真姓。那以后的中国历史就是从这本“偷”回的书中演义出来的。
澳门也是那么演义回中国的真姓。
我佛慈悲真姓，苍天有眼，终于在世纪末——以西历记载的两千年末——将Macau还给了中国，终于圆了中国人几个世纪的团圆梦，终于收回了中国人对所有疆土的治权，终于将方块的汉字在曾被强行割据殖民的中国土地上，以第一官方语言的身份“扶正”了！
这是Macau之大幸，是国人之大幸，也是方块字文明之大幸真姓。
告慰孙文，告慰闻一多，告慰邓公，告慰Macau的真姓——澳门真姓。
在此，用蘸着雨花的泪真姓。
我终于在两个菲律宾人的催促下走下了大三巴牌坊边的炮台真姓。
他们要关门了真姓。
在“你可知Macau不是我真姓”那首歌旋律的伴唱下，我又回到了山下的闹市真姓。我想再找到那家书店，去买一本中文介绍Macau的史书；我想从书中查出到底Macau是根据哪条不平等条约丢的。
在我终于回到那家书店时它却关门了真姓。它关得这么早，关得这么紧。也许它在闹市中实在是太冷清了。
算了，不知也罢真姓。今夜就让那段历史静静地躺在书架上沉睡吧，反正我知道Macau原本不叫Macau，
——叫澳门真姓。
我平静地连夜离开了澳门真姓。
明天一早在香港还要再次会晤改称Peter的吕先生和改称Mary 的马女士真姓。
（《妈妈的舌头》至此连载完毕真姓，谢谢阅读和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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