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晋祠

[小说]宛如约:王家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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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王家祥。

    那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而狂妄无知的年纪王家祥。每一个处于这个年龄段的人都以为世上唯我独尊,我也不例外,何况那是一个疯狂的年代。

    那是六七年,我还是向阳中学造反先锋队的宣传干事王家祥。那时,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正逾演逾烈,触及的也渐渐由灵魂而至皮肉。在三中的红卫兵组织“驱虎豹”战斗队因为和向阳中学一贯有矛盾,所以两校的红卫兵组织时常进行辩论,虽然还没到武斗的程度,但一方贴出的大字报,很快就被另一方覆盖。而覆盖以后,是双方的宣传队(都叫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进行引经据典地对骂。我由于能背下《共产党宣言》和毛 的几大雄文,在对骂中脱颖而出,向阳中学造反先锋队的司令员把我提拔为宣传干事。干事云者,就是要干事干到死。不过对于一个红卫兵组织来说,也不过是写写大字报,用学校里的油印机印点传单。反正停课闹革命,时间有得是。

    那是个初秋,我第一次遇上她王家祥。

    在小镇子的南边有一个火车站,是中国一条铁路大动脉上一个比较重要的小站,站台上还留着日本人留下的两个碉堡王家祥。这两个碉堡本来已成为铁路上放杂物的仓库,但已被我们与驱虎豹战斗队分别占领了。碉堡就在站台两边,贴在碉堡上的大字报,人们在火车上就能一眼看到,因此,那算是一个宣传革命思想的绝好阵地。

    为了防止对方的破坏,我们两派组织每天都有人在那儿值班王家祥。那一天是我值班,公元一九六七年八月二十日。

    我正在灯下偷偷看一本抄来的小说,有人敲了敲碉堡上挡着枪眼的木板王家祥。我拉开木板,那是猴子,三中的宣传干事。

    尽管两个组织的头头好象不共戴天,但我和猴子都保持了很久的友谊王家祥。我们小学里本是同桌,后来上中学分开了。现在值班我们也都有个默契,互相选在同一天,这样都可以放心些。

    我拉开铁门,他钻了进来,道:“这天真他妈的冷,立秋过了没几天哪王家祥。来根利群吧。”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王家祥。那是利群,七分钱一盒,比雄狮稍好一点。小时候打弹子,用烟盒纸当筹码,约定俗成地雄狮不值钱,利群值一千。另外还有前门值五千,上海值一万,这些烟我只见过烟纸,没抽过,没钱。

    我拿过一根,点着了,两个人在一块儿吞云吐雾王家祥。如果五·一六大字报贴出来以前,我们抽烟大概要受处分的。但现在停课闹革命,打倒师道尊严,没人会来指责我们说不可以抽烟。

    猴子抽了半根王家祥,道:“保禄,你今天不回去吧?”

    我的教名叫保禄王家祥。由于我父亲是信教的,因此我一出生就受了洗,这教名也成了我的小名了。现在我早与父亲划清界限,这名字谁也不知道,别人只叫我的大名韩振宇。不过猴子和我是从小玩到大的,他叫叫不要紧。

    “我不走王家祥。反正回家就我奶奶在。”

    “那我要走了,你好好呆着吧王家祥。”

    他伸手把半包香烟扔给我,转身出去王家祥。出门前,道:“你可别害怕,今天可是农历七月半。”

    “七月半怎么啦王家祥?”

    他已经走出了碉堡王家祥。在外面,他小声地说:“七月半,鬼乱窜。”

    站上没有人王家祥。这是个小站,特快都不停的,晚上只有几班车经过。现在大约是半夜十一点多,这一站又是不停的,车站里的职工也在值班室里。我看了一会书,只觉得天暗淡无光,仿佛黑暗得象沉在渊底。我靠在碉堡上,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利群,点着了。

    火车驶过身边王家祥。这是快车,在这一站不停的。这种蒸汽机车噪声很大,进站时黑烟滚滚,落得我满身都是。那些细微的烟尘使得我泪水直流,好象有什么伤心事一样。

    当我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王家祥,火车已消失在远处,我听到了身后一个怯生生地声音问道:“对不起,请问,你认识一个叫文良的人么?”

    我转过身王家祥。

    那是个女子王家祥。她惊慌失措地看着我,好象看着一个渺茫的希望。很奇怪,在大多数人都穿着蓝布衣服若草绿色军装的年代,她居然穿着一件做工相当考究的女式外套——尽管那已有些破旧了。

    我扔掉手里的烟,道:“这儿没这个人王家祥。”

    她慌张地看着我:“那我该怎么办,他告诉我只要在站台上问问就成了,有人会接我的王家祥。”

    我有点诧异地看着她王家祥。她的脸上,带着两行泪痕,恐怕是哭过了。我装出一副老成的样子,说:“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么?”

    她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纸条,道:“喏,这是他写给我的王家祥。晚上八点三十四火车出发,怎么时间都过了还没人?”

    我接过那纸条王家祥。那纸条上写了几个繁体字,还是竖着写的,有几个我还不认识。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道:“你没记错吧,是今天么?”

    “没错王家祥。”她拿过纸条,“我再去问问站台上的小姐吧。”

    我看着她的背影王家祥。在夜色中,她的背影纤弱得让人怜惜。我猜得到,如果她去问那个站台上由于雄性荷尔蒙过剩而长了一圈胡子的无产阶级售票“小姐”的话,只怕马上会被那革命警惕性过高的小姐报告工纠队,当成是台湾特务吧。尽管猜不到她的来历,但我还是不愿意看到她有这么个下场。我小声说:“等等,你从哪儿来?”

    她回过头看着我王家祥,在黑暗中象一朵雪白的梨花:“怎么了?”

    “你……你是台湾来的么王家祥?”

    她笑了:“我就是要去台湾王家祥。文良说了,坐火车去码头。”

    阶级敌人猖狂到这种程度么王家祥?

    看着她的微笑王家祥,我只是说:“你不害怕?”

    “有点怕王家祥。”她还在微笑,“可文良不会骗我的,我相信他。”

    我抬起头,看着天空王家祥。火车驶过后,天空反倒更加清新,繁星闪烁。

    随她去吧王家祥。

    我听着她的足音渐渐弱了,消失王家祥。马上,会是那个无产阶级小姐尖叫一声,然后会喋喋不休地引经据典,说是要不忘阶级斗争之类吧。也许是我的立场不够坚定,我只觉得心头有点疼。

    我猛地回过头王家祥,喊着:“喂……”

    站台上没人王家祥。售票窗口的灯还亮着,那个长小胡子的女人正打着瞌睡,周围却静得死一样。本来,晚上有两班慢车要停在这站上的,不过一班停过了,另一班还早,她也可以睡会儿觉。

    可是她呢王家祥?

    我走到窗口王家祥,敲了敲窗玻璃,那位胡子小姐一下惊醒了,擦了擦口水,冷冷地问道:“哪里去?”

    “刚才有个女的来问过么王家祥?”

    她这时才看清是我王家祥。本来,站台上的职工对我们也不太看得惯,因为我们两个战斗队总是把废纸扔得满地都是。她瞪了我一眼,说:“小赤佬,搞啥格花头,想女人也不是格种想法。”骂完,又伏在桌上睡了。

    我在站台上走了一圈,什么也没看见王家祥。铁轨在月光里,白晃晃的两条,直伸到远处,仿佛没有尽头。她仿佛是从我的梦中走出一样,什么痕迹也没留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月十三日王家祥。一九六八年。

    从十七岁踏入十八岁,我并没有什么激动王家祥。在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年龄也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挤在人群里,我有点忧郁地想着王家祥。

    “我们要进行一次革命行动王家祥,”司令在台上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扩音器坏了,“我们发现一个隐藏得很深的阶级敌人,大家一定要牢记毛 ‘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教导,打好这一仗!大家有决心吗?”

    十分可笑地王家祥,台下发出一声低低压抑着的吼叫:“有!”

    “这次革命行动,我们要抢在驱虎豹那些人前面,所以,我们要当机立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王家祥。”

    目标是统战部的一位官员,叫蒋文良王家祥。他是奉化人,听说和蒋介石还是同宗,本来是个国民党里的参谋官,四九年算阵前起义,年纪也不是太大,现在不过五十二三岁。这次抄家的理由是有人揭发他家里藏有电台,再根据他的背景,毫无疑问,他是个特务了。我们还是头一次抄他家,也算革命得比较及时的。

    对于这些事,也不算什么新鲜事王家祥。本来还只是破破四旧、抓抓流氓阿飞,抄家也只抄一些过去的商人,统战部原来有镇党委保着,说是要搞统战,不能冲击。驱虎豹在冲击镇委夺权的战斗中,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以至于我们赶到镇委时只有几间空空的办公室了。还好司令的脑子快,这回抢在他们前头了。

    只是,这个目标的名字让我觉得很古怪王家祥。说不出来,好象我认识这个人。也许,在广播里听说过他的名字吧?

    我们有十三个人王家祥。这个不吉利的数字让我有点心慌。谁是耶稣,谁又是犹大?当然,这只是我心底的一点不可告人的想法。

    在这个年代,《圣经》也是不可告人的反动书籍王家祥。

    蒋文良的住宅在镇子的西头,闹中取静,原本是一个四九年逃到台湾的大商人田贵安的住宅王家祥。这个小镇子一直盛产丝绸,所有过去有不少贩卖丝绸致富的商人。听说那个商人原本也是个在祥云观卖梨膏糖的小贩,抗战时囤了点丝,在重庆发了大财,又马上换成小黄鱼,在四五年几次投机买卖里大发特发。这宅子最早也是前清另一个大商人卜世文的,后来败了,他的后人要卖,田贵安别的都算得准,就是这一笔生意没看准,吃下来重修了一番,一看局势吃紧,走投无路,只好卷了点东西去了台湾。有趣的是,田贵安小时在卜家做使唤小厮,所以老太太们总说:“沈万三家事,瘌痢丫头做主。”这些宿命论在老年人心中还是根深蒂固。

    我们来到蒋文良那宅子的大门口王家祥,司令狠狠地砸了几下门,半天,里面有个老太太颤颤地说:“谁呀?”

    “我们是向阳中学造反先锋队,快开门王家祥。”

    又过了半天,门打开了王家祥。司令摸出红宝书,说:“大娘,我们来进行一次革命行动,毛 教导我们,‘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大娘,请你配合我们的革命行动。”

    老太太斜了他一眼:“又要请蒋先生去说古王家祥?半夜三更的……”

    她的话没说完王家祥,里面灯亮了,一个男人在里面说:“刘妈,是谁啊?”

    司令挥了挥手里的红宝书王家祥,道:“打倒特务、反革命份子蒋文良!”登时,我们象一群巨大的鹦鹉一样吼道:“打倒特务、反革命份子蒋文良!”

    一个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男人出现在卧室门口王家祥。他披着一件白色的对襟衬衣,道:“是红卫兵小将们啊,一定有点误会……”

    司令打断了他王家祥,吼道:“反革命份子蒋文良,你不要再装模作样了,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你的一切早就在革命群众眼里,快把电台交出来!”

    蒋文良也许也不知道所以然王家祥,正要说什么,司令不再说话,一把推开他,说:“搜!”

    我们冲进了卧室王家祥。

    卧室里还铺着木地板,踩上去空空地响,很惹人遐思,里面藏十台电台都够了,只是他要用怎么拿出来,至然我们不必考虑的王家祥。两个同学操起早准备好的铁镐,在地板上凿了起来。那张大床上,一个女人胆战心惊地坐起来,说:“啊,你们是谁?”

    司令冷眼看着她王家祥,道:“你是谁?”

    蒋文良走过来,道:“是我妻子王家祥。小兰,别怕,小将们有点误会。”

    司令不再用正眼看她,只是说:“穿好衣服,在一边坐着王家祥。如果你们不想尝尝人民专政的铁拳,那就把电台交出来。”

    我看着卧室里王家祥。里面很朴素,并没有什么很华丽的东西,只是一些旧家具,最让我亲切的就是一台宠大的落地式收音机。这是德国三二年出品,以前我家里也有一台,后来抄家时砸了

    蒋文良的妻子披着衣服站在一边,司令挥挥手,对我说:“你去向他们传达一下毛 的最新指示,告诉他们,不要带着花岗石脑袋去见上帝王家祥。”

    从司令嘴里说出“上帝”一词,实在可笑王家祥。我把他们带到厨房里,听着卧室里翻天覆地地响,开始念那篇有名的《促杜聿明投降书》。

    过了一个多小时,司令筋疲力尽地走了出来,后面两人捧了一台宠大的收音机王家祥。我道:“找到电台了么?”

    其实我知道那是台德国产的电子管收音机,司令也未必不知道王家祥。

    他挥挥手,说:“蒋文良,你要老实反省,不许乱说乱动王家祥。你要知道,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

    蒋文良点头哈腰,说:“是,是王家祥。”

    我们一行人走出了蒋文良的宅子,两个人抬着那一台宠大的收音机,让我很不祥地联想到出殡王家祥。死气沉沉地走着,足音也象是一些煤灰一样四溅。

    天空中,月亮很亮,我忽然想到,今天恐怕是农历十五了王家祥。

    在一年以前,在那火车站台上,我碰到了一个神秘的女子王家祥。

    等队伍解散了,我一个人跑到了站台上王家祥。

    火车已经过了,铁轨在月光下亮得晃眼王家祥。我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摸出一支烟,突然间,觉得自己很可笑。

    也就是这时,我想到了为什么我会觉得蒋文良的名字熟悉了王家祥。那个女子说的,不正是“文良”么?也许,就是说他吧。不过,蒋文良已经快六十了,她不过二十三四岁。她准备和蒋文良逃到台湾去么?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有一阵痛楚王家祥。象有什么在心底啮咬着,那种痛楚却是甜蜜而温柔的。

    “保禄王家祥。”

    有人轻轻地敲着我家的窗子王家祥。我拉开窗,是猴子。

    “什么事王家祥?”

    “听说了么?镇委因为你们冲击了统战部的人,要把你们定性为人民内部矛盾王家祥。”

    “什么王家祥?”

    我跳起来王家祥。外面的月光很亮,猴子的脸象是加百列。不知为什么,我竟会有这种想法。

    我披上衣服,拉开门,向外走去王家祥。

    “保禄王家祥,你去哪儿?”

    “我要向司令报告王家祥。”

    在月光下,石板路在我的脚下发出空洞而清越的声音,仿佛每个脚步都是一颗掷入古井里的石子王家祥。

    这件事其实是“驱虎豹”策划的王家祥。镇党委被他们冲击,大印也在他们手里,所以定性也是他们定的。好在他们还没抛出这个定性,三中围墙已经铺天盖地的被向阳中学的大字报包围了。在一片谩骂和嘲讽中,用很站不住脚的理由骂他们是镇党委的“一丘之貉”,而那个“貉”字节也被写成了反犬旁,谁也没有在意。反正半个晚上弄出来的大字报,只求数量,不求质量,这声势反正已经造出来了。

    “驱虎豹”一定乱了阵营王家祥。我们学校的宣传车在世三中门口聒噪了半了,他们学校的广播站才不急不忙地放了首语录歌。

    “干得好王家祥。”

    宣传车里,司令拍了拍我的肩王家祥。我有点得意地笑了。

    忽然,从里面的广播里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口号声王家祥。司令狐疑地看看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驱虎豹”的司令放大喉咙,喊着:“打倒立场不明的投机份子王家祥!”接着,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口号王家祥。

    我的心抽紧了王家祥。王家祥,就是猴子的名字。他们知道是他报的信了?

    我有点惊慌王家祥。

    “快去救他!”我对司令说,“是他报的信王家祥。”

    司令看看我,说:“不要担心,他们定的性是‘立场不明的投机份子’,那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不会有大事的王家祥。”

    他悠闲自在地听着广播里“驱虎豹”司令那口有点大舌头的普通话,摸出了一根前门,递给我一根王家祥。

    希望你没事王家祥。我点着了烟,只能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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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的传统节日,也是祭祖和扫墓的日子。在这一天,人们会去墓地为已故的亲人扫墓,表达对先人的怀念和尊敬。烧纸钱是其中的一种习俗。烧纸钱,也称为“祭纸”或“冥币”,是一种象征性的财富,用于祭祀已故的亲人。这一习俗源于古代的信仰,人们认为死者在阴间也需要金钱来维持生活,因此会烧纸钱给他们,希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也能过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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